“我是俄罗斯人,并不意味着我是坏人” | 俄乌冲突一周年

再不星标,你就要失去我啦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迄今已是一整年。

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自2022年2月24日至2023年1月31日,共有1820万人逃离乌克兰,其中1000万人现已返乌。在接收难民的国家中,俄罗斯接纳人数最多,约285万人,其次是波兰和德国。

对乌克兰普通百姓而言,有两条最常见的逃离方式:自行撤离,或被俄罗斯(亲俄)部队集中转移。


(资料图片)

有私家车的人,或在俄罗斯有熟人可作接应的人可自驾离开。一些人到达与乌克兰交界的二线城市,如顿河畔罗斯托夫;一些人选择进入俄罗斯内陆地区,找房就业安顿下来;一些人通过与爱沙尼亚、立陶宛或格鲁吉亚的边境城市,前往欧洲国家。

在马里乌波尔,没车或买不起火车票的人被集中送到俄罗斯西南部塔甘罗格市的过境营地,短暂停留几天后,再被送上火车到达俄罗斯各个地区,从东边的西伯利亚到西边的列宁格勒州都有被安置的难民。

据以色列《国土报》报道,被撤离人员无法自行选择目的地,且大多被送往俄罗斯偏远地区。

民间组织“帮忙离开”的志愿者安娜对接的第一个家庭本是被遣送到新西伯利亚,在那里,他们用剩下的钱买了去圣彼得堡的票。途中意外知晓了“帮忙离开”项目专门援助被遣散的难民,再后来,由安娜跟进这家人到边境城市,最后抵达欧洲国家。

马里乌波尔居民的撤离路线

图:Haaretz

军事冲突爆发不到三个月,圣彼得堡居民马克西姆已经收留过八个难民家庭。他们来自哈尔科夫、顿涅茨克和马里乌波尔,大多都是带着孙辈的老人和妇女儿童。

他曾经收留过一个三口之家,小女孩患有狼疮,日常出行几乎是靠轮椅,而他家在没有电梯的五楼,上下楼时只得将她抱在怀里。这个家庭在第二天前往了以色列,随后一直和马克西姆保持联系:小女孩很有趣,梦想成为一名医生。

马克西姆还记得第一次收留难民的情景。一大家子有六口人,还没到火车站接他们,紧张就随之而来,该和他们谈什么?如何表现得得体恰当?好在,初见的尴尬被这家人迎面而来的微笑化解掉了。马克西姆说,接到他们时,突然就像是和朋友的朋友或者是远房亲戚碰面,他们并不像难刻板印象中的难民。

但在踏上回家的路上时,尴尬又再次袭来。马克西姆不停地想该说什么好,车上一片沉默,直到有人开始感叹:“这座城市好好看呀!也许咱们就是旅游吧?”气氛才渐渐活络起来。

但马克西姆仍有一丝无所适从,好像自己在带领一队人在圣彼得堡夜游,可是他们的家园刚被俄罗斯轰炸,却看着俄罗斯的城市,发出由衷的赞叹。

搭乘火车撤离的乌克兰难民

图: GLEB GARANICH/ REUTERS

在“俄罗斯人”这层身份下,该怎么和这些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相处?没有话题时,聊城市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里特米在带着来自哈尔科夫的一家人回家时,对方主动和他聊到圣彼得堡的建筑和哈尔科夫何其相似,听闻聊天内容的出租车司机特地带他们在市里绕了一圈,向他们介绍景点: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涅瓦河上的冬宫桥……

阿里特米说,这家人已是二度成为难民:他们本是卢甘斯克本地人,因为当地爆发武装冲突不得不迁徙至哈尔科夫的集中收留所,直到一个月后无法再待下去。

和难民相处后,大多数志愿者直观感受到:体贴关心和换位思考固然重要,但他们并不需要“被拯救”,怜悯不是他们所需。“我们只是利用自己拥有的资源去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阿里特米说,忙起来自然会减少耗在社交媒体的焦虑,这看起来是逃避,但手头的忙碌反而让自己参与进了现实。

在马克西姆看来,给予帮助是相当自然和简单的过程。“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自己,因为个人并不能停止战争。因此,当一个难民家庭能睡在你的墙后,你反而会睡得更踏实。你明白,今天你能够多做几分有用的事,对正在发生的肮脏就少几分羞愧。”

除了收留歇脚的难民,当地志愿者还提供其他具体帮助:找到合适的换洗衣服,换汇,买SIM卡,将他们送到火车站或开车带他们到俄罗斯—爱沙尼亚边境。

2月25日,俄乌军事冲突爆发的第二天,阿琳娜·穆齐琴科加入了“帮忙离开”志愿组织。与其说是组织,其实是不到十个人的聊天群组。起初由俄罗斯艺术家尤利娅·柳蒂科娃在群组里发布有关离开乌克兰的交通信息,以及能短暂收留难民的本地人联系方式。同时,她打开了自己的私信,以便有需要的人直接联系。

阿琳娜在项目中负责集中处理难民们的撤离申请。25日晚,他们公开发布了需求问卷,不到24小时就收到了上千份申请。一份申请的背后通常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家庭。与此同时,团队开始超负荷工作,“前四天我们基本就刷牙洗脸,根本没时间做其他事。起初我们组只有三个人,发展到四个人、十个人后才慢慢缓过来。”

过载的申请量带来了层出不穷的麻烦。比如,针对司机的需求问卷在填写后一分钟就失效了。因为信息一经发布,就有同时几十人立即与他们联系,团队随即修改和优化系统,通过地图平台将双方的定位可视化,从而解决问题。

除了帮助难民转移,项目第二大工作是资金援助。如提供价值20-30欧元的机票和药品,“帮忙离开”注意到了这类易被大型人道主义组织忽略的小额援助。由于经济制裁,如果捐款资金来自俄罗斯,这笔钱可能需要三到五天才能到达乌克兰,于是,能即时转账的加密货币成为了最方便的手段。不到一个月,项目筹集了近12万欧元。

阿琳娜曾是戏剧导演,后又创办潮牌,团队的发起人也大多出身于文化传媒行业,有过NGO工作经验,自带公众影响力和组织力。从朋友的朋友到读者,“帮忙离开”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吸纳志愿者的标准也在提高。

一开始,志愿者从提交申请到通过审核,只需一天就能立即上岗,如今选拔培训会持续三到四天。到四月中旬,团队选择尽量不吸纳俄罗斯公民,如果没有明确的立场,俄罗斯志愿者们在活动中也会面临政治风险。

由\"帮忙离开\"提供资金支持的物资援助

图: instagram@operation.solidarity

项目岗位主要由一线运营、主管和审核构成。例如,运营收到对驾驶员的需求,将其传递给主管,由主管在信息库中匹配合适人选,如果有未曾合作过的司机,再将信息转给审核,若通过,就由运营将其联系方式发送给申请人。如果是资金援助需求,审核会向申请人电话确认身份、金额等信息,验证通过后即发放相应数额。

项目的进行让团队成员意识到,援助难民中的主要问题是没有一个组织机构可以统筹到整个乌克兰的信息情况。志愿者们把难民从A地带到B地,但最近的供需点在哪儿呢?在不对称的信息中,大家很容易错过最便捷的帮助。因此,“帮忙离开”有了目标,希望能够统筹难民转移过程中的信息差。

如今,“帮忙离开”项目有来自世界各地300多名志愿者,他们分五班倒休,帮助了超过5万人:从线上提供信息、联系当地人跟进难民撤离,再到组织捐款和救助,现在有近8万5千人在社交平台上订阅该项目频道。

项目财务部的萨莎说,“我希望人们团结起来,在没有任何领导者的情况下克服恐惧。最大规模和最有效的抗争是由民众自发,并非出自谁的谋划。‘帮忙离开’只是一个将大家共同心愿和想法团结起来的组织。”

除了在志愿者和难民中间牵线,各地志愿者组织相互也有搭把手的联系。

“帮忙离开”曾和格鲁吉亚的一家援助点“第比利斯志愿者”相互调配过药物资源。

在抵达第比利斯前,斯维特兰有近两年的抑郁症病史,就在状态趋于好转时,2月24日的新闻犹如一桶冷水浇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因此她和男友在22年3月从圣彼得堡搬至格鲁吉亚,在当地加入到“第比利斯志愿者”的项目中。

“第比利斯志愿者”援助点的创始人玛莎·别尔科娜是俄罗斯人,父母在第比利斯市中心开了一家旅馆,冲突爆发的第一天,他们当即决定就地搭建起一个援助点,从每天下午3点开放到晚上7点,需要申请人持乌克兰护照和外国护照前来领取物资,若实在没有,用能证明入境日期的文件也行,所有在2022年到第比利斯的外国难民,都是援助对象。

图: instagram@ya_vitalya

在冲突前期,“第比利斯志愿者”平均每天接待130人,提供卫生用品、药品和食品,他们自定了标配补给:牛肉罐头、粗粮谷物、蔬菜、茶、咖啡、糖、剃须刀、洗发水、尿布。同时也倡议捐赠者为孩子们带来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斯维特兰担忧,不会说乌克兰语的自己会给对方带来不适感,对方是否会拒绝俄罗斯人的帮助,所幸这都没有发生。“有一个来自赫尔松的女孩儿跟我走得很近,她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是俄罗斯人,她的眼神竟满是同情。”女孩告诉斯维特兰,她明白,在俄罗斯许多人都活在信息茧房里,全然相信电视里的言论宣传。

从临时志愿者到成为指导志愿者工作的项目管理,斯维特兰的抑郁状态逐渐好转。她患有抑郁症两年,日常几乎没有外出、没有工作,一次次治疗都无功而返。“现在我的状态好了很多,正如他们说,‘当你感觉不好时,就试着去帮助别人。’我从未做过志愿者,但这段经历让我明白,狗屎一样的生活里依然有许多好人,我对人性并不失望。出生地、国籍都不是我天生就能选择,可我一直在努力生活,虽然我是俄罗斯人,但并不意味我是坏人。”

很多俄罗斯志愿者都提到,去帮助那些由于他们(俄罗斯人)而失去一切的人能减轻自身极大的负罪感,且在行动中能切实感受到一种自驱力:虽然仍会因为所见所闻痛苦、不公,但自己却正在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每个志愿组织都会为难民配套心理援助,但需要心理支持的不仅是他们,还有志愿者本身。

“我们每天都面临新的挑战。”“帮忙离开”项目的伊琳娜说,要么是制裁影响到资金转入转出,要么是人道主义走廊上关卡重重。最崩溃的那刻,是22年5月她在出租车上读到一篇关于布查的帖子:因为美甲上一颗心的装饰,一位遇难者最终被确定了身份。

“我哭了半小时,哭到手都无法抬起来。我无法理解和接受这样的残酷,我的灵魂在这两个月工作里变成了一块破抹布。我得让自己穿上盔甲,一次又一次地振作起来,熬过这样的歇斯底里对我而言非常艰难。”

图: instagram@operation.solidarity

共情能力是触发人心的开关,给人带来恐惧和悲伤,也带来温暖和希望。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在国家之间的宏大叙事面前微不足道,但却又是超越时空、代际、种族和国籍的存在。

2014年,奥尔加从生活的顿巴斯地区搬到了伏尔加格勒,开了一家综合农业公司。俄乌冲突恶化后,他们一方面接纳难民,为其提供企业内的空缺岗位,另一方面她和丈夫正在准备收养两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顿涅茨克或卢甘斯克的孩子。

“怎能忍心看到那些可怜的小孩呢?在伟大的卫国战争期间,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居民接待了从被围困的列宁格勒撤离的儿童,将他们视如己出。我们想给那些在这场纷争中失去一切的人一点点温暖和庇护。”

END

参考资料

[1]https://www.kommersant.ru/doc/5758124

[2]https://www.mk.ru/social/2022/02/22/priglasivshie-zhit-u-sebya-bezhencev-s-donbassa-rossiyane-ozvuchili-trebovaniya.html

[3]https://paperpaper.ru/zhalost-ne-to-chuvstvo-kotoroe-nuzhn/?utm_source

[4]https://reshim.org/news/2022-04-16-pomogaem-uehat

[5]https://paperpaper.ru/to-chto-ya-russkaya-ne-delaet-menya-plohi/?utm_source

[6]https://paperpaper.ru/kak-volontery-iz-raznyh-stran-pomogayu/

[7]https://www.haaretz.com/world-news/europe/2022-07-19/ty-article-magazine/.premium/ukrainian-refugees-are-sent-to-russia-where-they-have-no-control-over-their-lives/00000181-fc8d-db23-abf7-fced39720000to-russia-where-they-have-no-control-over-their-lives/00000181-fc8d-db23-abf7-fced3972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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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马克西姆 第比利斯 圣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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